炒股有点象做爱,它有太多太多的乐趣,以至无法不干。
——[美]伯顿.马尔基尔《漫游华尔街》
世界上最幸福的人——是不炒股票的人。
我相信这句话,说出了在股市上深受套牢之苦的股民朋友们的心声。
在十几年的炒股生涯中,我曾经提前进入了小康,只是从去年因“国有股减持”而引发的股市持续下跌以来,我又迅速在帐面上从小康打成了赤贫。
记不得是哪位大师说的了:
牛市学数学,熊市学哲学。
我已经被深深地套牢,只好学学哲学了。
什么是哲学?我的理解是:当你对你的生活问一个“为什么”,一直问到你自己都无法回答、并开始头发晕的时候,你就差不多达到了哲学的境界。
就拿我“为什么”要炒股票这个问题来“学习”吧:
炒股票基本上是靠智慧赚钱,你可以穿着睡衣和拖鞋,一边喝茶一边打开电脑,然后用鼠标轻轻地点击一下,你就能够赚到钱,就能够解决生计问题。
当然啰,代价就是被套牢:你不是套在这只股票里就是套在那只股票里。
有人说:要想几年不得安宁就买房,要想一辈子不得安宁就结婚,要想时时刻刻不得安宁就炒股。
——也就是说,时时刻刻不得安宁也是自由自在的证券投资人必须付出的代价。
美国遭受“911”袭击的那会儿,我正在同一帮朋友喝酒、吹牛。一位业內人士打来电话,说美国遭到了恐怖袭击,明天全球股市一定暴跌。
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,然后喝干杯中的酒,开始制定第二天的出逃计划。
其实,生活中干什么又不被套牢呢:
恋爱被“情人”套牢,交朋友被“江湖义气”套牢,结婚被“家庭”套牢,生儿育女被“上帝”套牢(这可是人家培根说的:“生儿育女就是自愿给上帝送去人质”。)
新千年的时候,我收到了一个贺年卡,她在上面写道:
“我掉进了一个人的圈套,这辈子恐怕是爬不出来了。”
——你看,爱一个人就是把你的整个身心给套进去。
接着说:
当官被“厚黑”套牢,经商被“尔虞我诈”套牢……
曾国藩说过:当官第一要“耐烦”。
耐什么烦?不就是忍受厚黑之道吗。
至于所谓儒商,那只是先商而后儒罢了。
话又说回来:
情人不是不好,当我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时候,我甚至会为她去死;只是人生于世只为一个女人去死,又不太符合逻辑。江湖义气也不错,只是有时候也觉得累、觉得无聊。家庭也很好,只是独处又总令我狂喜。上帝更好,只是遇事一想起儿女来总令人“英雄气短”。
还有“厚黑”、“尔虞我诈”那些东西,那只是生活中所存在的不好的“游戏规则”。人生在世,要么象曾国藩那样,你玩什么我玩什么——奉陪,虽然不喜欢那些“游戏规则”,但我“耐烦”;要么象那些跑到深山里去的隐士们,我不玩了。
过去乾隆皇帝下江南,站在镇江的金山寺上,指着百舸争流的长江,问身旁的随从人员:“江中有几条船?”
纪晓岚反应最快,说道:“两条。”
皇帝奇怪怎么只有两条,便问道:“哪两条?”
纪晓岚说:“一条叫做名,一条叫做利。”
——一个人,忙忙碌碌的一生,不都是呆在这两条船上么,都被套牢在“名”与“利”里面。
不过,我好象还看到了第三条船,它叫做“情”。
我想如果叫佛家来看,他可能一条船也看不到:四大皆空。
他看到的只是人生被套牢的众生相,这就是所谓的“人生八苦”(不管你如何生活,你都逃脱不了下面的“八苦”):
生苦、老苦、病苦、死苦、怨憎会苦、爱别离苦(注:佛经內典有说,三十三天,离恨天最高;四百四病,相思病最苦。)、求不得苦、 五取蕴苦。
——看来人生是一个苦的故事,只有在细节上是快乐的。
我时常想:要是一个人什么都不要,那他就不会被套牢了。有这种人吗?有倒是有,不过他是一个死人。
笛卡尔说:“我思故我在。”
孟德斯鸠接着说:“我欲望故我存在。”
——你不“思”,你没有“欲望”,你就不存在,连死人都不是。
上个星期天,我在家里做卫生,卖破烂的时侯发现了一个发黄的日记本,是我中学时代的日记。翻开一看,看到了这样一句话:
“中年人都是死人。”
我吓了一跳,我现在就是中年人,我死了吗?
——当时是“文革”的后期,是一个禁欲的时代。看来那个小伙子当时是被什么人(现在看来一定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人)激怒了。
我绝望的时侯倒是什么都不想要,完全找不到要什么或不要什么的理由,我有一种行将解体的感觉。
看来一个人最后总要守住点什么,不然就会解体。
你要的越多,就套得越多;你要的越少,却往往套得越深。
一个吃喝嫖赌都来的人,你不准他赌,他照样活得很好;一个只守住名节的人,一但名节没了,他只有死路一条。
这么说,我们是不可逃遁了:要么被物质的东西所套,要么被精神的东西所套。
葛朗苔每天晚上都要清点他的金币,而古代中国的一个年轻寡妇为了禁欲守节,每天晚上将100文铜钱散撒在地上,然后吹灭蜡烛,在地上再一文一文地检起来,直到筋疲力尽,倒床便睡。(见青城子《志异续编》)
——他们都喜欢在晚上“练功”:
一个清点金币,一个捡拾铜钱;一个被金钱所累,一个被名节所累。
看来不仅仅婚姻是一个围城,整个人生都是一个围城,一个大大小小、无穷无尽的围城:
你总生活在一个围城之中(总套牢在一个什么事物里面)。当你好不容易从一个围城里逃脱出来(解套了),你会发现你又走进了另一个围城(又被套牢)。
到处都是围城:
进去还是不进出(或者说出来还是不出来)?这是一个问题。
就象当年令哈姆雷特心烦的问题一样:
“生还是死?这是一个问题。”
——生就是进去,死就是出来。这永远是一个问题。
因为只有死,才能真正走出人生的围城:
难怪哈姆雷特那样犹豫不决;
难怪加缪说死才是唯一重要的问题;
难怪蒙田在种菜的时候还在等待着死亡的来访;
难怪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巴勒斯坦热血青年,为了天堂那72个美丽的新娘而不惜充当肉体炸弹……
塞涅卡说得好:
“生活使你喜欢吗?那就忍受它。生活不再使你喜欢吗?那就由你从哪条路离开!”
如果我们买了一只不喜欢的股票,我们可以卖掉(割掉)它;如果我们生活在我们不喜欢的生活里,情况就复杂一些。
中国古代的隐士就割掉了他不喜欢的功名和灯红酒绿,跑到深山里去了。不过真正的隐士恐怕不多。真正的隐士应该永远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,而不是呆在一个什么地方等着什么人来请他“出山”。
割掉一只股票损失的只是金钱,割掉生活中的某一项追求如一桩不幸的婚姻,损失的就不仅仅是金钱。股票割得起,人生有时好象割不起。
当然也没有什么“割不起”的,没有我们离不开的生活,只要我们真的想离开它,就象塞涅卡说的:“由你”。
其实,被套牢、被困在围城之中,并非都是苦事。
成功的证券投资人杨百万最近写了一篇名为《概念与思维》的文章,骂我们这些在高位套牢的股民是“死猪”(他说“死猪不怕开水烫。”),又劝没有被套住的股民冲进股市“主动卖套”,还说“套并快乐着”。
“套并快乐着”——说得好!
我有一位朋友十分怕老婆,平时总是我们的笑料,可是有一天他说了一句使我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的话,他说:“你们谁尝过怕老婆的滋味?那才叫做享受呢!”
我立马想起苏格拉底,那位大智者也是一个怕老婆的人。
我还想起欧洲一个著名的马戏团,师傅训练一个小徒弟,从小把他的手和脚用绳索缚住,让他学会这样对付笼中的老虎和狮子。他就这样被缚住地长大了。可是有一天,缚住他手脚的绳索弄断了,而他面对笼中的老虎和狮子却手足无措了。
——我想,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“被缚住的人”。
既然干什么都可能被套牢,人生到处都是围城,那么,重要的事情就是看我们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些被套、被困的处境了。
消极一点,我们可以抱着无所谓的态度,淡泊处世,就象蒙田那样:
“我希望死亡在我种菜的当儿找着我,不过我要对它的到来与否漠不关心,尤其对我菜园子之完成与否漠不关心。”
——他一心一意地种菜,却又对菜种得怎么样不感兴趣,够怪的!
淡泊之人不必象隐士那样躲到深山里面去,他可以就在功名和灯红酒绿之中行走,一如“酒肉穿肠过”的佛家,对待世间万物始终抱着可要可不要的心态。
积极一点,我们可以去追求、去超越世间的万物,就象一个人打败一个国家甚至一群国家的金融家索罗斯,就象痴迷于绘画之中的梵高和雷诺阿。比如金钱,它永远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个问题。我们追求并超越金钱,就是使它由主要问题降为次要问题,甚至不成问题,就象索罗斯那样:
“我因钱多得花不完,所以我不受限于地心力,能够以我的金钱为后盾,去支持我的抽象原则。”
——他确实拿出了数以亿计的美元,成立各种基金,进行他的慈善、和平等方面的事业。
再比如艺术,梵高生前只卖出了一幅画,始终都没有被人们认可,但他依旧痴迷;雷诺阿死前只担心着一件事,他问前来听他临终忏悔的神父:“进天堂还可以画画吗?”
不过,世间倒是有一件东西不在围城之中,当我们去追求它的时候也不会被套牢,这就是智慧。
波利努(353——431)是古罗马诗人、意大利诺拉城的主教。当蛮族毁掉诺拉城的时候,他失去了一切,而且还成了俘虏。他是这样向上帝祷告的:“主啊,请让我不要为这些损失惋惜吧,因为你知道,他们还丝毫没有触动属于我的东西。”
——蒙田对波利努的祷告是这样解释的:“使他成为“富翁”的那些财富,使他成为好人的那些好处依然完好无损。”
我想蒙田指的就是智慧。
还有爱因斯坦,他什么都可以不要,连国籍都不要,也不当以色列总统,还说不该结婚,——因为他有他的“相对论”。
还是这个蒙田,他把我们想要的东西(欲望)分为三类:
一是天然的和必需的,如饮食;二是天然的和非必需的,如交媾;三是非天然和非必需的,那几乎包括人的所有其他的欲望。
而斯多葛哲人说的更绝:他们说一个人一天只需一枚橄榄就可果腹。
其实中国古代的哲人说得更“艺术”:
“山僧活计茶三亩,渔夫生涯竹一竿。”(《四朝高僧传》)
——山僧只需要三亩茶园,就可以维持生命的存在,反倒是茶园过大,耕作劳累,就无暇思考人生的真谛了。
现在,我可以把我学到的“哲学”进行一个小结了:
就算我们在生活中处处被套牢,就算我们无法走出人生这个围城,我们还是能够获得美好和幸福——
如果我们能象斯多葛哲人那样只套牢在一枚小小的橄榄里;
如果我们能象诗人那样套牢在某一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梦中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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